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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七部 重現的時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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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的土豆冷盤做得這樣好的地方不多,土豆象日本的象牙鈕扣那樣結實,象中國漁婦用來在剛捕到的魚上澆水的小象牙勺那樣油光。

    在我面前的威尼斯玻璃杯中,紅葡萄酒的珠光寶氣,是蒙達利維先生那兒買來的一種出色*的萊奧維爾酒①所賦予的;平時端到最豪華的餐桌上的菱鲆并不新鮮,魚背上的骨頭因長途運輸而突出,現在看到端上一條與此毫無相象之處的菱鲆,這對于眼睛的想象來說是一種樂趣,我敢說,對于過去稱為嘴巴的想象來說也是一種樂趣;這種菱鲆不是象名門望族的許多廚師長那樣用稱為白沙司的澱粉糊來燒的,而是用五法郎一斤的黃油制成的真正的白沙司燒的;這條菱鲆盛在一隻成化時代的美妙盤子裡,盤子中間有一條條紫紅色*的橫線穿過,猶如海上日落時有一群龍蝦滑稽可笑地遊過,龍蝦的硬殼凹凸不平,畫得極為出色*,仿佛龍蝦長在活的甲殼之中,盤子的邊口上畫着一個中國小孩釣上一條魚,銀灰色*的魚肚使珠色*變得神奇迷人。

    我對維爾迪蘭說,用這套餐具吃這種精美的菜肴,對他來說想必是一種高尚的樂趣,因為現在任何親王的餐具櫥裡都沒有這種餐具。

     ①萊奧維爾酒是波爾多産的一種名葡萄酒。

    
女主人聽到後憂郁地對我說:’看來您對他并不了解。

    ’于是她對我談起自己的丈夫,說他是個怪人,對所有這些美好的事物都無動于衷,’一個怪人,’她重複道,’是的,正是如此,這個怪人甯願去喝一個諾曼底農莊新釀制的一瓶大衆化的蘋果酒。

    ’這個可愛的女人所說的話,表明她對一個地區的特色*确實喜愛,她以無限的深情和我們談論他們曾經居住過的諾曼底,說諾曼底将成為英國式的大花園,有勞倫斯①式的高大樹木的芳香,有草如柳杉葉、象天鵝絨般柔軟的天然草坪,草坪的四周是玫瑰紅的繡球花,猶如瓷器的邊緣,還有揉皺的黃玫瑰花,玫瑰花散落在農民的門口,門前兩棵梨樹的枝葉互相纏繞,鑲嵌在門上,如同一塊裝飾華麗的招牌,那落花使人想起古基埃爾的青銅鑲飾上一個花枝的自由掉落。

    她還說諾曼底将使去度假的巴黎人感到十分意外,它受到每個園地的栅欄保護,維爾迪蘭夫婦對我說,他們可以進入所有的栅欄。

    在一天結束時,所有的色*彩都在睡意中消失,唯一的亮光來自幾乎是凝結的大海,帶有脫脂牛奶的藍色*(’不,同您所知道的大海毫無相同之處,’我鄰座的夫人激烈反對道,以作為對我的回答,我當時說,福樓拜曾把我們兄弟倆帶到特魯維爾,’毫無相同之處,應該和我一起去,否則您就永遠不會知道。

    ’),這時他們才回家去,穿過象玫瑰紅絹花一般的杜鵑花的真正樹林,完全被罐裝沙丁魚加工廠的氣味所陶醉,這種氣味會使丈夫的哮喘發得十分厲害。

    –‘是的,’她強調說,’就是這樣,真正的哮喘發作。

    ’接着,到第二年的夏天,他們又回來了,把一大群藝術家安頓在一幢美妙的中世紀住宅裡,那住宅過去是隐修院,是他們租來的,價錢十分便宜。

    這個女人在如此多真正高雅的環境中生活過,說話時卻保存着一點平民婦女說話的粗俗,這種話能用您在想象中看到的色*彩來展現事物。

     ①勞倫斯(1769-1830),英國肖像畫家,作品筆觸流利,色*彩絢麗。

    
說真的,聽到這個女人說話,聽到她向我叙述她在那裡過的生活,我簡直垂涎三尺。

    在那裡,每個人在自己的修士小室裡工作,午飯前,所有的人都到寬敞的裝有兩個壁爐的客廳裡來進行十分高超的談話,談話中夾雜着智力遊戲,這使我想起狄德羅在其名著《緻伏朗小姐的書簡》中所提到的談話。

    然後,在午飯後,大家都來到戶外,即使暴雨、烈日也是如此,那陣雨的亮光,即它過濾的亮光,在一排壯麗的百年山毛榉的結節上劃出道道直線,它們把十八世紀鐘愛的漂亮的植物置于栅欄之前,還有那些小灌木,雨水懸挂在灌木的枝桠上,猶如鮮花盛開的花蕾。

    人們止步傾聽一隻喜歡涼快的灰雀輕柔的撲水聲,灰雀在一朵白玫瑰的花冠中沐浴,猶如在尼姆芬堡府邸①嬌小可愛的浴缸裡洗澡。

    我對維爾迪蘭夫人說,埃爾斯蒂爾曾将那裡的景色*和花卉細膩地表現在彩色*粉畫上,她聽了氣憤地擡起頭來說:’所有這一切,是我使他知道的,一切,您要聽清楚,是一切,有墅,位于慕尼黑城外,為後期巴羅克式建築。

     趣的地方,粉畫的所有主題,當他離開我們時,我就是當面對他這樣說的,是不是,奧古斯特?他畫的粉畫的所有主題。

    這些東西,他過去也知道,對此說話要公正,應該承認這點,但是那些花卉,他從未見到過,他不能把蜀葵和一丈紅②區分開來。

    是我教會他辨認,您一定不相信我的話,辨認茉莉花的。

    ’這就是說,被今天的藝術愛好者們視作首屈一指、甚至超過方丹一拉都③的花卉畫家,如果沒有眼前的這位夫人,也許就永遠無法畫出茉莉花。

    應該承認,這種想法有點奇特。

    ’是的,我發誓,是茉莉花;他畫所有的玫瑰,是在我的家裡,或者是我把那些玫瑰帶給他的。

    在我們家裡,人們稱他為迪施先生;請您問戈達爾、布裡肖和所有其他的人,在這兒人們是否把他當作大人物看待。

    他本人也會對此感到好笑的。

    我當時教他插花;開始時,他插不好。

    他老是不能把花束好。

    他沒有天賦的鑒賞力,不能作出選擇,我必須對他說:”不,别畫那個,那個不值得畫,要畫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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