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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七部 重現的時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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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予我們的歡樂卻是唯一豐富和真實的。

    其它種種歡樂的不現實征兆表現不充足,它們或者顯得不可能使我們得到滿足,例如社交界的歡樂,至多導緻由于攝入粗制濫造的食物而引起的不适,友誼是一種虛與應酬,藝術家為了同朋友交談一小時而抛下一小時工作,這麼做不管是出于何種道義上的理由,他知道自己是在為某種并不存在的東西(在生命流程中,隻有處于這種溫柔的瘋狂時朋友才成其為朋友,我們容受這種瘋狂行徑,而在我們的心靈深處卻很清楚隻有瘋子才會誤認為家具有生命并對它們喋喋不休)犧牲某個現實,或者表現為随着它們的滿足而來的憂傷,就象我被介紹給阿爾貝蒂娜的那天所曾感受到的那樣,因為我為了獲得某事物–結識那位少女–作出了努力,然而是頗不足道的努力,這一事物之所以微小,是因為我已經獲得了它嗎?即使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歡樂,例如我在熱戀阿爾貝蒂娜的時候應能夠感受到的那種,實際上也隻是相反地通過她不在的時候我心中的焦慮不安才有所感知的,因為在我确知她即将來到時,例如她從特羅卡德羅博物館回來的那天,除了隐隐約約的煩惱,我仿佛不曾有過其它感覺,然而,我懷着就我而言不斷增長的喜悅逐漸深化餐刀撞擊聲,或是逐漸深化使萊奧妮姨媽的房間以及随之而來的整個貢布雷和它兩側的建築進入我寝居的泡茶味道的意義,與此同時,我也變得越來越興奮。

    所以,這種事物本質的靜觀,我現在決心全力以赴地進行,我決心把它固定下來,然而,如何固定下來呢?通過怎樣的手段?即在繃硬的餐巾還我巴爾貝克的時候,它無疑有過一時使我的想象力感到滿意,這并不僅僅是因為看到象那天早晨那樣的大海,還因為有房間的氣味、風的速度、午餐的欲求以及在各種各樣散步間的猶豫不決,這一切全都同餐巾中的感覺相連結,仿佛天使們無數的翅膀,–也許,即在兩塊高低不平的鋪路石闆從各個方向,在各個維數上延伸了威尼斯和聖馬克在我心中幹涸和單薄的形象的同時,還有我在那裡體驗過的種種感覺,連接廣場和教堂、碼頭和廣場、運河和碼頭以及肉眼看到的一切和隻有靈魂能夠看到的欲念世界的種種感覺,–我真恨不得,由于季節的緣故,即使不能重遊對我說來尤其春光明媚的威尼斯水鄉,至少也要重返巴爾貝克。

    但我沒有在這種想法上停留片刻。

    這不隻是因為我知道那些地方并不象它們的名字給我描繪的那樣美,而現在也隻有在睡覺的時候,在夢中才難得地在我面前展現出由我們所見、所觸摸的共有事物的十分清晰純淨的物質構成的某個地方,我回憶起這些地方時構成它們的物質。

    然而,即使是關于這些尚屬于另一類型的形象,回憶中的形象,我也知道,巴爾貝克的美色*,在我身處其中的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甚至它給我留下的美感已不再是我再度小住巴爾貝克時所重新獲得的。

    我不可能在現實中達到自己心靈深處的境地,這樣的體驗我太多了。

    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已經不是在聖馬克廣場,不是在重遊巴爾貝克或重返當松維爾的時候能看到希爾貝特,重現似水年華的了,而旅行也隻能再一次地給予我幻覺,使我以為舊時的那些印象存在于我自身之外、存在于某廣場的一隅,旅行不可能是我所尋找的手段。

    我也不願意再一次地上當碰壁,因為對我說來問題是要弄清楚自己最終是否真的可能達到我以前以為不可能實現的目的,因為一旦到了那些地方,面對着那些人,我始終是大失所望的(盡管有一次,凡德伊的奏鳴曲似乎反駁了我這種觀點)。

    因此,我不會再到那條我早就知道的絕徑上去作無益的的嘗試。

    我所力求固定的印象一碰上沒有本事使它們産生的直接享樂隻能是煙消雲散。

    能夠使我們更充分地品味它們的方法唯有盡可能比較完整地認識它們,在它們所在的地方,即在我的心中,盡量使它們明朗化,直到它們的深處都變得清晰可見。

    我在巴爾貝克時身在樂中不知樂,也沒有認識到與阿爾貝蒂娜共同生活的幸福,事後我才對此有所覺悟。

    而我對自己既已成為過去的生活的一次次失望的回顧、使我認為其現實應存在于行動之外的一次次失望作的回顧,并不以純屬偶然的方式和按我生活所處的各個境遇與各個各自不同的失望進行對照。

    我清楚地感覺到,對旅行的失望和對愛情的失望之間并沒有什麼不同,它們隻有外表的變化,是我們在物質享受和實際行動中無法實現自我的這種無能随着與之相應的現實而采取的變化的外表。

    而回頭再想到這種或者由湯匙的撞擊聲、或者由小馬德萊娜點心的滋味引起的超越時間的歡樂時,我對自己說:”它是否就是奏鳴曲的那個短樂句象錯誤地把它和愛情的歡樂視作同類、不善于在藝術創造中獲得它的斯萬提示的那種幸福?它是否就是那首七重奏的神秘的紅色*召喚使我預感到的似乎比奏鳴曲的短樂句更超脫塵世的那種幸福?斯萬未能領略到這種召喚,因為他死了,象許許多多人那樣,在為他們而産生的真谛未及向他們揭曉前便死去了。

    再者,這個真谛也未必一定能為他所用,因為這個樂句盡可以象征一聲召喚,卻不可能産生力量和使不是作家的斯萬變成作家。

    ” 然而,過了一會兒,在我想到記憶的那幾次起死回生之後,我發覺有時,并且已曾在蓋爾芒特那邊的貢布雷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某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曾以另一種方式撩撥我的思維。

    它們似隐約的回憶,但并不隐藏往昔的某個感覺,而是一條新的真理,一個我力求揭露的可貴形象。

    我想着我們為回憶起什麼東西而作的那種努力,似乎我們那些最美的想法象一首首樂曲,即使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也會油然而生,我們努力聆聽,力求把它們破譯出來。

    我心情愉快地進行回憶,因為這說明我此時已是當初的那個人,說明它在恢複我本性*中的一個基本特征;然而當我想到自那以來我一直沒有進步,想到即在貢布雷我就已經小習翼翼地在腦海中固定我被迫正視的形象,一片雲、一個三角形、一座鐘樓、一朵花、一塊礫石,感到在這些迹象下也許還隐藏着什麼與我應該力求發現的截然不同的東西時,一種思想,它們以象形文字的方式表達的某種思想,我們原以為它們隻是代表着一些具體的東西,現在想到此我又不免悲哀。

    要把它們破譯出來當然很難,但也隻有如此才能讓我們讀到什麼真理。

    因為,由智慧直接地從充滿光照的世界留有空隙地攫住的真理不如生活借助某個印象迫使我們獲得的真理更深刻和必要,這個印象是物質的,因為它通過我們的感官進入我們心中,然而我們卻能從中釋放出精神。

    總之,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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