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隻追求能讨他喜歡的晨衣,給他弄他愛吃的菜肴,奉承她的朋友們,說她對公爵提到過他們,就象她對我外叔祖父說她向大公提到過他,大公給他送來了卷煙。
一句話,她不顧自己在上流社會已獲得的地位,希望借助新境遇的力量,恢複我童年時代看到過的一身玫瑰紅服飾夫人的面貌。
當然我外叔祖父阿道夫多年前就已作古。
但是,在我們周圍,新人取代故人能阻止我們重新開始同樣的生活嗎?這種新境遇,她之所以能夠容受,恐怕是出于貪婪,還因為當她還有一個女兒待在閨中的時候,她曾深受上流社會的歡迎,一旦希爾貝特嫁給了聖盧,人們便把她給冷落了,她感到,願為她赴湯蹈火的德·蓋爾芒特公爵也許能給她吸引來一批公爵夫人,她們會樂于作弄作弄她們的朋友奧麗阿娜。
最後或許還出于對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不滿,賭氣要與之比個高低,女性*情敵的感覺使她因為占了上風而高興②。
聖盧至死不渝,帶着妻子上她家去。
他們倆不同時都是德·蓋爾芒特先生和奧黛特的繼承人嗎?況且,希爾貝特還是公爵的主要繼承人。
其實,連十分疙瘩的侄輩古弗瓦西埃們,德·馬桑塔夫人,德·特拉尼亞公主也都抱着繼承遺産的希望上那兒去,也不顧這樣做可能給德·蓋爾芒特夫人帶來痛苦,使奧黛特出于蔑視而說他們的壞話。
老蓋爾芒特公爵不再出門,因為他白天黑夜都同她厮守在一起。
然而,今天,為了看看拉謝爾,他來了一會兒,雖說他讨厭遇上他妻子。
我沒有見到他,要不是别人明确地把他指給我看,我恐怕都認不出他來了。
他形容枯槁,隻剩一把老骨頭,甚至比枯骨還枯,這浪漫美好的事,竟似屹立在暴風雨中的一堵峭壁懸岩。
他那張石崖般風化破碎的臉經受着從四面八方向它撲來的痛苦、忍受痛苦的憤怒和死神前哨浪濤的拍打,卻依然保存着我素來欣賞的風格和棱角,它遭受侵蝕;象古代的雕塑頭象破損不堪,但有它裝飾我們的工作室那就太幸福了。
它仿佛隻屬于一個比過去還古老的時代,這不僅是因為它的表現方式顯得生硬和十分疲勞,不如從前引人矚目。
而且由于疾病,一種不自覺的、無意識的表情,向死亡搏擊、抗争、艱于生存的表情取代了往日細膩、活潑的神采。
完全失去彈性*的血管使從前容光煥發的臉龐變得棱角分明地冷峻。
公爵還沒有覺察到,他暴露在外的頸背、面頰、額頭的樣子,在慘烈的狂風中搖搖欲墜的生命仿佛不得不下死勁拚命抓住每分每秒,已經不再濃密漂亮的頭發落下幾绺卷曲的銀絲,用它們白色*的末梢拂打着他臉部消蝕的骨突。
而且,我發現,就象那唯有風暴欲來、一切都将沉沒時才反射在迄至此時一直是另一種顔色*的岩石上的奇特和無與倫比的光澤那樣,呆闆、憔悴的臉頰上的鉛灰色*,如白沫般卷起的發绺的灰白色*,殘存在混濁不清的眼睛裡的微弱光芒,這些色*澤不是不現實,相反卻是太現實了,隻是它們離奇古怪,是取自人生晚途的調色*闆和死亡臨界的回光的色*澤,無法模拟地帶着一片片具有預言性*的可怕的黑色*。
①從德·福什維爾夫人現時的年齡來考慮,這種關系仿佛是異乎尋常的。
然而,也許她從年紀很輕的時候就開始了交際花生活。
再說,有的女人每隔十年換一副新面貌出現,擁有新的戀情,别人有時還以為她早已人老珠黃,緻令一位因為她而被丈夫抛奔的少婦感到望塵莫及。
–作者注。
②與德·福什維爾夫人的這種關系雖說無非是他以往各次關系的翻版,卻使德·蓋爾芒特公爵最近第二次失去榮升賽馬俱樂部主席的機會和美術學院自由院士的席位,就象德·夏呂斯先生,他與絮比安在生活上公開結合使他錯過了出任聯合會和老巴黎之友協會主席的機會,喜好不同的哥倆就這樣因為同樣的怠惰,同樣的缺乏意志力,最終失去人望。
這種缺乏意志力在乃祖、法蘭西學士院院士德·蓋爾芒特公爵身上也顯而易見,但讨人喜歡,而在兩個孫兒身上卻使一種合情合理的喜好和另一種被視作不合情理的喜好成了把他們撇出社交界的理由。
–作者注。
公爵隻呆了一會兒,但已足以使我明白,一心與比較年輕的求愛者們周旋的奧黛特并不把他放在眼裡。
然而,奇怪的是,過去當他擺出戲文中國王的架子時,那模樣兒幾乎滑稽可笑,而現在他真的變得十分威嚴,有點象他的兄弟,遲暮之年在使他擺脫開種種俗務的同時也使他們變得相象了。
并且,過去,盡管是以另一種方式,象他兄弟一樣目無下塵的他,現在也一樣變得幾乎是低聲下氣,盡管還是以另一種方式。
由于他沒有遭受到象他兄弟那樣的失勢,他隻好象一個健忘的病人那樣禮多不怪地向他以往厭惡的人們躬身緻敬。
但他已衰老透了,當他想走出房門下樓梯出去的時候,這種人類最可悲狀的衰老,把人們象希臘悲劇中的國王那樣從他們的頂峰抛将下去的衰老迫使他在這條耶稣受難路上,象遭到危險威脅的殘廢人的生活那樣在艱難的命途上停下,拭擦汗涔涔的前額探索着、用目光搜尋着腳下時隐時現的踏步,這時,由于步履恍惚、目光迷糊,他真需要有個支撐,這種需要使他不自覺地、怯生生地露出柔意懇求旁人扶他一把的神色*,衰老使他變得更有求于人,哀憐多于威嚴。
德·蓋爾芒特公爵少不了奧黛特,他在她家裡時總坐在同一張軟靠椅上,衰老和痛風使他起身艱難。
公爵聽由她接待朋友,朋友們很高興能夠被介紹給公爵,請他講話,聽他講從前的社交界,講德·維爾巴裡西斯侯爵夫人,講德·夏特勒公爵。
就這樣,在聖日耳曼區,德·蓋爾芒特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德·夏呂斯男爵貌似攻不破的地位早已失去了它們的不可侵犯性*,就象在這個世界上,由于我們沒有想到的某種内涵原因的作用萬物都在變化一樣,這種内涵原因在德·夏呂斯先生身上是使他甘受維爾迪蘭家驅使的對德·夏爾麗的愛情,繼而是衰弱;在德·蓋爾芒特夫人身上是她對新鮮事物和藝術的偏好;在德·蓋爾芒特先生身上是一次排他的戀情,象他在這一輩子中已經經曆過的那幾次一樣,隻是由于年齡的劣勢他變得更加專橫,公爵夫人風格嚴謹的沙龍對他的風流韻事已不再諱言,也不再進行社交上的贖救,公爵已不大在那裡露面,那個沙龍的活動也已不多。
這個世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