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人們稱我是細枝末葉的搜集者。
況且,我做這種事情何苦來着?我有這份才幹,年輕的時候,貝戈特就曾覺得我那幾篇中學生的作文”無懈可擊”。
可我沒有好好幹,而是生活在懶散之中,沉溺在尋歡作樂裡,在疾病,治療和怪癖間熬日子,到死之将至才着手我的工作,對自己的職業還一點都不會幹。
我感到自己已經無力應付我該那些人的義務,也沒有精力克盡對我的思想和我的作品應盡的職責。
更沒有精力既照顧到這個又不放過那個了。
對前面的那種義務而言,忘了該寫的信雲雲稍微簡省了我的事務。
可是,聯想在過了一個月後的今天倏然間喚起了我内疚的記憶,我因自己的無能感到心情沉重。
我驚訝的是自己對此居然還能象若無其事似的,然而,正是從我在下樓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兩條腿直打戰的那天起,我變得對什麼都能泰然處之了,我一心想要休息,等待着總将到來的安息。
那不是因為我把我以為人們對我的作品應有的贊譽推遲到我生後,不是因為我對大家推舉當代精英無動無衷。
在我死後出現的傑出人物可以認為我對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并不考慮得多一些。
倘使說我想到了自己的著作,卻把該答複的信函忘得一幹二淨的話,這已不再是象我懶懶散散的時期,繼爾在我工作時期,直到我不得不抓着扶手下樓的那天那樣,由于我把這兩件事情一件看得很重要,另一件看得無所謂的緣故了。
我的記憶力和挂慮是按我的著作的需要組織的,或許是因為,就在我當即忘掉收到的那些信件的同時,我的著作的念頭都一直在我的腦子裡,始終是那個念頭沒變,正轉化成永恒。
可是這個念頭也開始令我讨厭了。
對我說來它就象個不孝之子,即在瀕臨死亡的母親拔去針頭和按上吸杯之間的空隙中還得不辭辛勞地照料他。
也許她仍然愛着這個兒子,但她已經隻會通過盡使她疲憊不堪的照料他的職責來愛他了。
在我身上,作家的精力已難以滿足作品自私的苛求。
自我下樓的那天以來,世上已經沒有哪種東西、哪種幸福,不管是來自朋友的情誼,還是由于著作的進展或榮譽的希望,在照到我身上的時候不象個蒼白之極的大太陽了,它已經沒有力量使我感到溫暖、讓我生存和給予我些微欲|望。
然而,不管它多麼蒼白,對于我這雙情願合上的眼睛它還是太亮了,于是我把臉轉向牆壁。
當一位夫人給我寫信道:”我感到十分奇怪,居然沒有收到您的回信,”我隻是感到自己的嘴唇牽動了一下便以為大概是我下垂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而這卻使我記起了她的來信,于是我便給她寫回信。
為了别讓人家有可能認為我這個人薄情,我要盡力做到使自己目前顯出的情意能同别人曾向我表示的盛情旗鼓相當。
給我奄奄一息的生命強加上超乎常人忍受力的困頓使我不堪重負。
在一次次地裁減我的社會義務中,記憶的喪失助了我一臂之力,我的著作取代了這些義務。
①古代凱特爾人的宗教團體。
這種死亡的概念象愛情之所為。
最終地在我心中安頓下來,這并非因為我喜愛死亡,而是因為我憎惡它。
然而,無疑是由于我們不時地象想到一個我們還沒有愛上的女人那樣想到它,緻使眼下,它的概念緊緊地附着在我大腦的最深處,那麼完全地附着在上面,以緻任何事情不首先穿透死亡的概念便不可能得到我的關注,哪怕我什麼都不管,處于徹底的休息之中,死亡的概念仍然象自我的概念那樣一刻不停地陪伴着我。
我并不認為,我變得半死不活的那一天應該發生能說明它的性*質的意外事故,例如不可能下樓梯了,一個姓名記不起來了,站不起來了等等,這些變成不可能的事情通過甚至是無意識的推理而引起死亡概念:即我已經是個快死的人了,倒不如說那是一起降臨的,那面心靈的寶鑒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一個新的現實。
然而我不明白,人們怎麼無聲無息地便從我這樣的病痛進而成為完全的死亡。
但是此時我想到其他人,我們也并不覺得介于他們的疾病和死亡之間的中斷有什麼異乎尋常的。
我甚至認為,隻是由于我從内部觀察到這些病痛(而且被希望所蒙蔽),所以我覺得有些不适孤立起來看并不是緻命的,雖說我相信自己快死了,就象那些對自己的死期已然降臨深信不疑的人們那樣,我們也很容易便相信,如果說有些詞說不出來了,那與疾病的發作,與失語症等等毫不相幹,而是由于舌頭累了,或者處于類似引起口吃的那種神經緊張狀态,或者是拉肚子後的精力衰竭造成的。
自我是我要寫的另一樣東西,其内容更豐富,而且是對不止一人而言的自我。
寫來話長。
白天我最多也隻能做到盡量睡個覺。
我要幹活那也是在晚上。
而我需要許許多多個晚上,也許成百,也許上千。
我将生活在提心吊膽之中,早晨,當我擱筆中斷我的叙述時,我不知道我命運的主宰、比謝裡阿蘇丹更嚴酷的主宰是否樂意延緩我的死亡判決,允許我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