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可施,他即已被革職,無權無勢~,有怎能奈何得了富家巨室?當下又來拜訪莊允城。
莊允城平素結交清流名士,對這贓官很瞧不起,見他到來求索,冷笑一聲,封了一兩銀子給他,說道:“依擱下的為人,這兩銀子本是不該送的,隻是湖洲百姓盼望閣下早去一刻也好,多一兩銀子,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
”
吳之榮心下怒極,一瞥眼見到大廳桌上放得有一部《明書輯略》,心想:“這姓莊的愛聽奉承,人家隻要一贊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白花花的銀子雙手捧給人家,再也不皺一皺眉頭。
”便笑道:“莊翁厚賜之,卻不恭。
兄弟今日離别湖洲,最遺憾的便是無法将‘湖洲之寶’帶一部回家,好讓敝鄉孤陋寡聞之輩大開眼界。
”
莊允城問道:“什麼叫着‘湖洲之寶’?”吳之榮笑道:“莊翁這可太謙了。
士林之中,紛紛都說,令郎廷珑公子親筆所撰的那部《明書輯略》,史才,史識,史筆,無一不是曠古罕有,左馬班莊,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
這‘湖洲之寶’,自然便是令郎親筆所撰的明史了。
~”
吳之榮前一句“令郎所撰”,後一句“令郎親筆所撰”把莊允城聽的心花怒放。
他明知此書并非兒子所作,内心不免遺憾,吳之榮如此說,正好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說此人貪贓,是個龌龊小人,但他畢竟是個讀書人,眼光到是有的。
原來外間說珑兒此書是‘湖洲之寶’,這話倒是第一次聽見。
”不由得笑容滿面,說道:“榮翁說什麼左馬班莊,古今四大良史,兄弟可不大明白,還請指教。
”吳之榮見他臉色頓和,知道馬屁已經拍上,心下暗暗歡喜,說道:“莊翁未免太謙了。
左丘明作《左傳》,司馬遷作《史記》,班固作《漢書》,都是傳誦千載的名作。
自班固而後,大史家就沒有了。
歐陽修作《五代史》,司馬光作《資治通鑒》,文章雖佳,才識終究差了。
直到我大清盛世,令郎親筆所撰這部煌煌巨作《明史輯略》出來,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司馬遷,班固三位前輩齊驅,‘四大良史,左馬班莊’,這句話便是由此而生。
”
莊允城笑容滿面,連連拱手,說道:“謬贊,謬贊!不過‘湖洲之寶’這句話,畢竟當不起。
”吳之榮正色道:“怎麼當不起?外間大家都說:‘湖洲之寶史絲筆,還是莊史居第一'!”蠶絲和毛筆是湖洲兩大名産,吳之榮品格卑下,卻有三分才情,出口成章,将“莊史”和湖洲絲,湖筆并稱。
莊允城聽得更是喜歡。
吳之榮又道:“兄弟來到貴處做官,兩袖清風,一無所得。
今日老着臉皮,要向莊翁求一部明史,作為我家傳家之寶。
日後我吳家子孫日夕誦讀,自必才思大進,光宗耀祖,全仗莊文之賜了。
”莊允城笑道:“自當奉贈。
”吳之榮又談了幾句,不見莊允城有何舉動,當下又将這部明史大大恭維了一陣,其實這部書他一頁也未讀過,隻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史識又如何如何超卓,不着邊際的瞎說。
莊允城道:“榮翁且請寬坐。
”回進内堂。
過了良久,一名家丁捧了一個包裹出來,放在桌上。
吳之榮見莊允城尚未出來,幔将包裹掂了掂,那包裹雖大,卻是清飄飄地,内中顯然并無銀兩,心下好生失望。
過得片刻,莊允城回到廳上,捧起包裹,笑道:“榮翁瞧得起敝處的土産,謹以相贈。
”
吳之榮謝了,告辭出來,沒回到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陣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書,一束蠶絲,幾十管毛筆。
他費了許多唇舌,本想莊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另有幾百兩銀子相贈,可是贈送的是他信口胡謅的‘湖洲三寶’心下暗罵:“他媽的,南浔這些财主,都如此小氣!也是我說錯了話,倘若我說‘湖州三寶’乃是金子和銀子和明史,豈不是大有所獲?”
氣憤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天已大黑,客店中吃飯的時候已過,他又舍不得令叫飯菜,愁腸饑火,兩相煎熬,再也睡不着覺,當下解開包裹,翻開那部《明史》閱看。
看得幾頁,眼前金光一閃,赫然出現一張金葉。
吳之榮一顆心怦怦亂跳,揉了揉眼細看,卻不是金葉是什麼?當下一陣亂抖,從書中抖了十張金葉出來,每一張少說也有五錢,十張金葉便有五兩黃金,五兩黃金抵得四百兩銀子。
吳之榮喜不自勝,尋思:“這姓莊的果然狡猾,他怕我讨得這部書去,随手抛棄,翻也不翻,因此将金葉子夾在書中,看是誰讀他兒子的這部書,誰便有福氣得此金葉。
是了,我便多讀幾篇,明天再上門去,一面謝他贈金之惠,一面将書中文章背誦幾段,大贊而特贊。
他心中一喜,說不定另有幾兩黃金相送。
”
當下剔亮油燈,翻書誦讀,讀到明萬曆四十四年,後金太祖努兒哈赤即位,國号金,建元“天命”突然間心中一凜:“我太祖于丙辰建元,從這年起,就不該用明朝萬曆年号,該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
”一路翻閱下去,隻見丁卯年後金太宗即位,書中仍用“明天啟七年”,不作“大金天聰元年”。
丙子年後金改國号為清,改元崇德,這部書仍作“崇祯九年”,不書“大清崇德元年”,甲申年書作“崇祯十七年”不書“清順治元年”。
又看入關之後,書中于乙西年書作“隆武元年”,丁亥年書作“永曆永曆”,那隆武,永曆,乃明朝唐王,桂王的年号,作書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裡。
他看到這裡,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這還了得!”
一拍之下,桌子震動,油燈登時跌翻,濺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燈油。
黑暗之中,突然間靈機一動,不由得大喜若狂:“這不是老天爺賜給我的一注橫才?生官發财,皆由于此。
”想到開心處,不由得大聲叫喚起來。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