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七一案,連坐被誅者,栖霞、萊陽兩縣最多。
一日俘數百人,盡戮于演武場中,碧血滿地,白骨撐天。
上官慈悲,捐給棺木,濟城工肆,材木一空。
以故伏刑東鬼,多葬南郊。
甲寅間,有萊陽生至稷下,有親友二三人亦在誅數,因市楮帛,酹奠榛墟,就稅舍于下院之僧。
明日,入城營幹,日暮未歸。
忽一少年,造室來訪。
見生不在,脫帽登床,着履仰卧。
仆人問其誰,合眸不對。
既而生歸,則暮色朦胧,不甚可辨。
自詣床下問之,瞠目曰:&ldquo我候汝主人,絮絮逼問,我豈暴客耶!&rdquo生笑曰:&ldquo主人在此。
&rdquo少年即起着冠,揖而坐,極道寒暄,聽其音,似曾相識。
急呼燈至,則同邑朱生,亦死于七之難者。
大駭卻走,朱曳之雲:&ldquo仆與君文字之交,何寡于情?我雖鬼,故人之念,耿耿不忘。
今有所渎,願無以異物猜薄之。
&rdquo生乃坐,請所命。
曰:&ldquo令女甥寡居無偶,仆欲得主中饋。
屢通媒約,辄以無尊長命為辭。
幸無惜齒牙餘惠。
&rdquo先是,生有女甥,早失恃,遺生鞠養,十五始歸其家。
俘至濟南,聞父被刑,驚而絕。
生曰:&ldquo渠自有父,何我之求?&rdquo朱曰:&ldquo其父為猶子啟榇去,今不在此。
&rdquo問:&ldquo女甥向依阿誰?&rdquo曰:&ldquo與鄰媪同居。
&rdquo生慮生人不能作鬼媒。
朱曰:&ldquo如蒙金諾,還屈玉趾。
&rdquo遂起握生手,生固辭,問:&ldquo何之?&rdquo曰:&ldquo第行。
&rdquo勉從與去。
北行裡許,有大村落,約數十百家。
至一第宅,朱以指彈扉,即有媪出,豁開兩扉,問朱:&ldquo何為?&rdquo曰:&ldquo煩達娘子,雲阿舅至。
&rdquo媪旋反,頃複出,邀生入,顧朱曰:&ldquo兩椽茅舍子大隘,勞公子門外少坐候。
&rdquo生從之入。
見半畝荒庭,列小室二。
甥女迎門啜泣,生亦泣,室中燈火熒然。
女貌秀潔如生,凝目含涕,遍問妗姑。
生曰:&ldquo具各無恙,但荊人物故矣。
&rdquo女又嗚咽曰:&ldquo兒少受舅妗撫育,尚無寸報,不圖先葬溝渎,殊為恨恨。
舊年伯伯家大哥遷父去,置兒不一念,數百裡外,伶仃如秋燕。
舅不以沉魂可棄,又蒙賜金帛,兒已得之矣。
&rdquo生以朱言告,女俯首無語。
媪曰:&ldquo公子曩托楊姥三五返,老身謂是大好。
小娘子不肯自草草,得舅為政,方此意慊得。
&rdquo言次,一十七八女郎,從一青衣遽掩入,瞥見生。
轉身欲遁。
女牽其裾曰:&ldquo勿須爾!是阿舅。
&rdquo生揖之。
女郎亦斂衽。
甥曰:&ldquo九娘,栖霞公孫氏。
阿爹故家子,今亦&lsquo窮波斯&rsquo,落落不稱意。
旦晚與兒還往。
&rdquo生睨之,笑彎秋月,羞暈朝霞,實天人也。
曰:&ldquo可知是大家,蝸廬人焉得如此娟好!&rdquo甥笑曰:&ldquo且是女學士,詩詞俱大高作。
昨兒稍得指教。
&rdquo九娘微哂曰:&ldquo小婢無端敗壞人,教阿舅齒冷也。
&rdquo甥又笑曰:&ldquo舅斷弦未續,若個小娘子,頗能快意否?&rdquo九娘笑奔出,曰:&ldquo婢子颠瘋作也!&rdquo遂去,言雖近戲,而生殊愛好之,甥似微察,乃曰:&ldquo九娘才貌無雙,舅倘不以糞壤緻猜,兒當請諸其母。
&rdquo生大悅,然慮人鬼難匹。
女曰:&ldquo無傷,彼與舅有夙分。
&rdquo生乃出。
女送之,曰:&ldquo五日後,月明人靜,當遣人往相迓。
&rdquo生至戶外,不見朱。
翹首西望。
月銜半規,昏黃中猶認舊徑。
見南面一第,朱坐門石上,起逆曰:&ldquo相待已久,寒舍即勞垂顧。
&rdquo遂攜手入,殷殷展謝。
出金爵一、晉珠百枚,曰:&ldquo他無長物,聊代禽儀。
&rdquo既而曰:&ldquo家有濁醪,但幽室之物,不足款嘉賓,奈何!&rdquo生撝謝而退。
朱送至中餘,始别。
生歸,僧仆集問,隐之曰:&ldquo言鬼者妄也,适友人飲耳。
&rdquo後五日,朱果來,整履搖箑,意甚欣。
方至戶,望塵即拜。
笑曰:&ldquo君嘉禮既成,慶在旦夕,便煩枉步。
&rdquo生曰:&ldquo以無回音,尚未緻聘,何遽成禮?&rdquo朱曰:&ldquo仆已代緻之。
&rdquo生深感荷,從與俱去。
直達卧所,則女甥華妝迎笑。
生問:&ldquo何時于歸?&rdquo女曰:&ldquo三日矣。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