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玉字璧人,廬陵人,父母早喪。
遺弟珏字雙壁,始五歲從兄鞠養。
玉性友愛,撫弟如子。
後珏漸長,豐姿秀出,又惠能文。
玉益愛之,每曰:“吾弟表表,不可以無良匹。
”然簡拔過刻,姻卒不就。
适讀書匡山僧寺,夜初就枕,聞窗外有女子聲。
窺之,見三四女郎席地坐,數婢陳肴酒,皆殊色也。
一女曰:“秦娘子,阿英何不來?”下坐者曰:“昨自函谷來,被惡人傷右臂,不能同遊,方用恨恨。
”一女曰:“前宵一夢大惡,今猶汗悸。
”下坐者搖手曰:“莫道,莫道!今宵姊妹歡會,言之吓人不快。
”女笑曰:“婢子何膽怯爾爾!便有虎狼銜去耶?若要勿言,須歌一曲,為娘行侑酒。
”女低吟曰:“閑階桃花取次開,昨日踏青小約未應乖。
付囑東鄰女伴少待莫相催,着得鳳頭鞋子即當來。
”吟罷,一座無不歎賞。
談笑間,忽一偉丈夫岸然自外人,鹘睛熒熒,其貌獰醜。
衆啼曰:“妖至矣!”倉卒哄然,殆如鳥散。
惟歌者婀娜不前,被執哀啼,強與支撐。
丈夫吼怒,龁手斷指,就便嚼食。
女郎踣地若死。
玉憐恻不可複忍,乃急袖劍拔關出,揮之中股;股落,負痛逃去。
扶女入室,面如塵土,血淋衿袖,驗其手則右拇斷矣,裂帛代裹之。
女始呻曰:“拯命之德,将何以報?”玉自初窺時,心已隐為弟謀,因告以意。
女曰:“狼疾之人,不能操箕帚矣。
當别為賢仲圖之。
”诘其姓氏,答言:“秦氏。
”玉乃展衾,俾暫休養,自乃襆被他所。
曉而視之,則床已空,意其自歸。
而訪察近村,殊少此姓;廣托戚朋,并無确耗。
歸與弟言,悔恨若失。
珏一日偶遊塗野,遇一二八女郎,姿緻娟娟,顧之微笑,似将有言。
因以秋波四顧而後問曰:“君甘家二郎否?”曰:“然。
”曰:“君家尊曾與妾有婚姻之約,何今日欲背前盟,另訂秦家?”珏雲:“小生幼孤,夙好都不曾聞,請言族閥,歸當問兄。
”女曰:“無須細道,但得一言,妾當自至。
”珏以未禀兄命為辭,女笑曰:“騃郎君!遂如此怕哥子耶?妾陸氏,居東山望村。
三日内當候玉音。
”乃别而去。
珏歸,述諸兄嫂。
兄曰:“此大謬語!父殁時,我二十餘歲,倘有是說,那得不聞?”又以其獨行曠野,遂與男兒交語,愈益鄙之。
因問其貌,珏紅徹面頸不出一言。
嫂笑曰:“想是佳人。
”玉曰:“童子何辨妍媸?縱美,必不及秦;待秦氏不諧,圖之未晚。
”珏默而退。
逾數日,玉在途,見一女子零涕前行,垂鞭按辔而微睨之,人世殆無其匹。
使仆诘焉,答曰:“我舊許甘家二郎;因家貧遠徙,遂絕耗問。
近方歸,複聞郎家二三其德,背棄前盟。
往問伯伯甘璧人,焉置妾也?”玉驚喜曰“甘璧人,即我是也。
先人曩約,實所不知。
去家不遠,請即歸謀。
”乃下騎授辔,步禦以歸。
女自言:“小字阿英,家無昆季,惟外姊秦氏同居。
”始悟麗者即其人也。
玉欲告諸其家,女固止之。
竊喜弟得佳婦,然恐其佻達招議。
久之,女殊矜莊,又嬌婉善言。
母事嫂,嫂亦雅愛慕之。
值中秋,夫妻方狎宴,嫂招之,珏意怅惘。
女遣招者先行,約以繼至;而端坐笑言良久,殊無去志。
珏恐嫂待久,故連促之。
女但笑,卒不複去。
質旦,晨妝甫竟,嫂自來撫問:“夜來相對,何爾怏怏?”女微哂之。
珏覺有異,質對參差,嫂大駭:“苟非妖物,何得有分身術?”玉亦懼,隔簾而告之曰:“家世積德,曾無怨仇。
如其妖也,請速行,幸勿殺吾弟!”女腼然曰:“妾本非人,隻以阿翁夙盟,故秦家姊以此勸駕。
自分不能育男女,嘗欲辭去,所以戀戀者,為兄嫂待我不薄耳。
今既見疑,請從此訣。
”轉眼化為鹦鹉,翩然逝矣。
初,甘翁在時,蓄一鹦鹉甚慧,嘗自投餌。
時珏四五歲,問:“飼鳥何為?”父戲曰:“将以為汝婦。
”間鹦鹉乏食,則呼珏雲:“不将餌去,餓煞媳婦矣!”家人亦皆以此為戲。
後斷鎖亡去。
始悟舊約雲即此也。
然珏明知非人,而思之不置;嫂懸情猶切,旦夕啜泣。
玉悔之而無如何。
後二年為弟聘姜氏女,意終不自得。
有表兄為粵司李,玉往省之,久不歸。
适上寇為亂,近村裡落,半為丘墟。
珏大懼,率家人避山谷。
山上男女頗雜,都不知其誰何。
忽聞女子小語,絕類英,嫂促珏近驗之,果英。
珏喜極,捉臂不釋,女乃謂同行者曰:“姊且去,我望嫂嫂來。
”既至,嫂望見悲哽。
女慰勸再三,又謂:“此非樂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