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鋪着錦緞褥墊,折疊得有一尺多厚;壁上有很多名家的美人山水畫,懸挂粘貼得幾乎沒了空隙。
金和尚隻要一聲長呼,等在門外的幾十個仆人,便如雷鳴一樣齊聲答應。
這些人頭戴紅纓帽,腳穿皮靴,都像烏鴉般聚集過來伸長脖子站着。
他們接受吩咐時都用手掩着嘴說話,側着耳朵聽。
若有客人突然來到,十幾桌宴席隻要喲喝一聲,很快就可以辦好。
蒸熏燒煮的各種美味佳肴,紛紛擺上來,滿桌上熱氣騰騰如下起了雨霧。
隻是不敢公開蓄養歌妓;但卻有十幾個美少年,都聰明伶俐讨人喜愛,他們頭纏皂紗,口唱豔曲,讓人聽了看了覺得也很不錯。
金和尚若是一出門,十幾個騎馬的随從便前呼後擁,腰裡挎着弓、箭互相碰擊發出聲響。
奴仆們稱呼金和尚叫“爺”。
就是本縣的那些平民百姓,有稱呼他“爺爺”的,有稱呼他“伯伯、叔叔”的,而沒有叫他“師父”、“上人”的,更無稱呼他的法号的。
他的徒弟出門,聲勢比金和尚略差一點,但是他們都騎着很威風的駿馬,也和一般的貴公子大緻相同。
金和尚又廣為結納,就是遠在千裡之外也有人和他及時互通消息,以此掌握地方軍政長官的把柄。
這些官員若偶而氣盛冒犯了他,就先自己戰戰兢兢吓得不得了。
金和尚的為人,粗俗不雅,從頭到腳沒有一塊雅骨。
他一生沒有奉誦一經,沒學會一咒,從來不到寺院;他的住室中未曾有過誦經用的金铙和法鼓這類器物,他的徒弟從未見到過,而且也沒聽說過。
凡是來租賃房屋居住的佃戶,家中的婦女們打扮得就像京城裡的人那樣浮華豔麗,她們用的香脂、頭油、花钿、鉛粉,都是和尚們供給的,而和尚們對這類花銷也毫不吝惜,因此村裡頂名務農并不種地的人家有上百戶。
經常發生不守法的佃戶砍下了和尚的腦袋埋在床下的事情,金和尚對此也不太追究,隻是把這類佃戶趕出村去就算完了,他們曆來的習俗就是這樣。
金和尚後來又買了個異姓人家的孩子,讓他做自己的兒子。
還專門請了個教書先生,教兒子學習科舉功課。
他的兒子聰明有文采,就讓他進了縣學,随即按照慣例成了太學生,不久,參加順天府鄉試,考中了舉人。
由此金和尚被人們稱為“太公”并叫響了。
過去稱金和尚為“爺”的如今再加上個“太”字,原來對他行常禮的人現在都垂手改行兒孫禮了。
過了不久,太公和尚死了。
金舉人披麻戴孝,身卧草墊頭枕土坯,面對靈床自稱孤哀子;金和尚的徒弟們用的哭喪棒堆滿了床榻;然而在靈帏後面嘤嘤細聲哭泣的,惟有金舉人的夫人一人而已。
士大夫們全都盛裝而來,揭起靈帏吊唁,官員們的傘蓋、車馬多得堵塞了道路。
到了出殡那天,搭的棚閣像雲彩一樣連成一片,旌幡幢蓋遮天蔽日。
用草紮的殉葬品,都用金帛裝飾。
車馬傘蓋和儀仗幾十套;馬有千餘匹,美女近百人,都栩栩如生。
方弼和方相兩個開路神,是用硬紙殼制成的巨人,頭束皂帕身穿金甲;裡面雖是空的但卻用木架支撐着,讓活人在裡面扛着它走。
還在裡面安裝上能轉動的機關,使開路神須屑飛舞,目光閃爍,像要呐喊一樣。
觀看的人都感到很驚奇,有的小孩遠遠地看見它就吓得哭着跑了。
為金和尚制作的冥宅壯麗得猶如宮殿,樓閣房廊連接足有幾十畝地,裡面千門萬戶,人進去就能迷路出不來了。
祭品上的麟、鳳、龜、蛇四靈物,人們大多都叫不出名字來。
會合到這裡來行送葬禮的人車蓋相接,上自地方官員,他們都躬着腰進來,恭恭敬敬地按朝見的儀式起拜;下至本縣的貢生和小吏,他們隻能手扶地面行叩首禮,不敢勞累金舉人和那些師叔們。
這個時候,人們傾城出動都來瞻仰,男男女女氣喘揮汗,絡繹不絕;有帶着老婆抱着孩子的,有呼喊兄長尋找妹妹的,真是人聲鼎沸。
再摻雜上鑼鼓吹打的喧鬧聲,各種雜耍戲劇的铿锵聲,連人的說話聲都聽不見了。
那些看熱鬧的人的身子自肩以下都被擠得看不見了,隻能看到千萬個人頭在攢動。
人群中有個孕婦肚子疼急了要分娩,幾個女伴便張開裙子當作帷帳,圍繞守護着她;隻聽到嬰兒的啼哭,也來不及問是男孩女孩;裂下一塊衣服包皮好孩子抱在懷裡,有扶着她的,有拉着她的,很費勁地擠出去走了。
這真是一大奇觀啊!
金和尚入葬以後,把他所遺留下來的資産一分為二:一份歸他的兒子金舉人,另一份歸他的徒弟們。
金舉人得到了一半家産,在他住宅的東西南北四周,都是和尚們的地盤;然而金舉人與和尚們都是兄弟相稱,他們之間的利益仍舊休戚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