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積黃金侈素封, 蘧蘧莊蝶夢魂中,
曾聞郿邬光難駐, 不道銅山運可窮;
此日分籯推鮑子, 當年沉水笑龐公,
悠悠末路誰知己, 惟有夫君尚古風。
」
這八句單說人生世上,榮華富貴,不能常守。
有朝無常到來,恁地堆金積玉,出落空手歸陰。
因此西門慶仗義疎财,救人貧難,人人都是贊歎他的,這也不在話下。
當日西門慶留下兩個歌童祇候着:「遇有呼喚,不得有違。
」兩人應諾去了。
随即打發苗家人回書禮物,又賞了些銀錢。
苗實、苗秀磕頭謝了出門。
後來兩個歌童,西門慶畢竟用他不着,都送太師府去了。
正是:
「千金散盡教歌舞, 留與他人樂少年。
」
卻說常時節自那日席上求了西門慶的事情,還不得個到手,房主又日夜催迸了不的。
恰遇西門慶自從在東京來家,今日也接風,明日也接風,一連過了十來日,隻不得個會面。
常言道:「見面情難盡。
「一個不見,卻告訴誰?每日央了應伯爵隻走到大官人門首,問聲說不在,就空回了。
回家又被渾家埋怨道:「你也是男子漢,大丈夫,房子沒間住,吃這般懊惱氣!你平日隻認的西門大官,今日求些周濟,也做了瓶落水!」說的常時節有口無言,呆登登不敢做聲。
到了明日,早起身尋了應伯爵,來到一個酒店内。
隻見小小茅檐兒,靠着一灣流水。
門前綠樹陰中,露出酒望子來。
五七個火家,搬酒搬肉不住的走。
店裡橫着一張櫃台,挂幾樣鮮魚鵝鴨之類,到潔淨可坐。
便請伯爵店裡吃三杯去。
伯爵道:「這卻不當生受。
」常時節拉了到店裡坐下,量酒打上酒來,擺下一盤熏肉,一盤鮮魚。
酒過兩巡,常時節道:「小弟向求哥和西門大官人說的事情,這幾日通不能勾會,房子又催迸的緊。
昨晚被房下聒絮了半夜,耐不的五更抽身,專求哥趁早大官人還沒出門時,慢慢地候他。
不知哥意下如何?」應伯爵道:「受人之托,必當終人之事。
我今日好歹要大官人助你些就是了。
」兩個人又吃過幾杯。
應伯爵便推:「早酒不吃罷。
」常時節又勸一杯。
等還酒錢,一同出門,徑奔西門慶屋裡來。
那時正是新秋時候,金風薦爽。
西門慶連醉了幾日,覺精神減了幾分。
正遇周内相請酒,便推事故不去。
自在花園藏春塢遊玩。
原來西門慶後園那藏春塢,有的是菓樹鮮花兒,四季不絕。
這時雖是新秋,不知開着多少花朵在園裡。
西門慶無事在家,隻是和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五個在花園裡頑耍。
隻見西門慶頭戴着忠靖冠,身穿柳綠緯羅直身粉頭靴兒。
月娘上穿柳綠杭絹對衿襖兒,淺藍水紬裙子,金紅鳳頭高底鞋兒。
孟玉樓上穿鴉青段子襖兒,鵝黃紬裙子,桃紅素羅羊皮金滾口高底鞋兒。
潘金蓮上穿着銀紅绉紗白絹裡對衿衫子,荳綠沿邊金紅心比甲兒,白杭絹畫拖裙子,粉紅花羅高底鞋兒。
隻有李瓶兒上穿素青杭絹大衿襖兒,月白熟絹裙子,淺藍玄羅高底鞋兒。
四個妖妖娆娆,伴着西門慶尋花問柳,好不快活。
且說常時節和應伯爵來到廳上,問知大官人在屋裡,歡的坐着等了好半日,卻不見出來。
隻見門外書童和畫童兩個擡着一隻箱子,都是绫絹衣服,氣籲籲走進門來,亂嚷道:「等了這半日,還隻得一半!」就廳上歇下。
應伯爵便問:「你爹在那裡?」書童道:「爹在園裡頑耍哩。
」伯爵道:「勞你說聲。
」兩個依舊擡着進去了。
不一時書童出來道:「爹請應二爹、常二叔少待,便出來。
」兩人坐着等了一回,西門慶纔走出來。
二人作了揖,便請坐地。
伯爵道:「連日哥吃酒忙,不得些空。
今日卻怎的在家裡?」西門慶道:「自從那日别後,整日被人家請去飲酒,醉的了不的,通沒些精神。
今日又有人請酒,我隻推有事不去。
」伯爵道:「方纔那一箱衣服,是那裡擡來的?」西門慶道:「這目下交了秋,大家都要添些秋衣。
方纔一箱是你大嫂子的,還做不完,纔勾一半哩。
」常時節伸着舌頭道:「六房嫂子就六箱了,好不費事!小戶人家,一疋布也難的。
恁做着許多绫絹衣服,哥果是财主哩!」西門慶和應伯爵都笑起來。
伯爵道:「這兩日杭州貨船怎地還不見到?不知他買賣貨物何如?前日哥許下李三、黃四的銀子,哥許他待門外徐四銀到手,湊放與他罷!」西門慶道:「貨船不知在那裡擔閣着,書也沒稍封寄來。
好生放不下。
李三、黃四的,我也隻得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