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盈耳,兩行絲竹和鳴。
端的食前方丈,花簇錦筵。
怎見得太尉的富貴?但見:
「官居一品,位列三台。
赫赫公堂,晝長鈴索靜;潭潭相府,漏定戟杖齊。
林花散彩賽長春,簾影垂虹光不夜。
芬芬馥馥,獺髓新調百和香;隐隐層層,龍紋大篆千金鼎。
貪擁半床翡翠,枕歌八寶珊瑚。
時間浪佩玉叮咚,特看傳燈金錯落。
虎符玉節,門庭甲仗生寒;象闆銀筝,磈礧排場熱鬧。
終朝谒見,無非公子王孫;逐歲逭遊,盡是侯門戚裡。
雪兒歌發,驚聞麗曲三千;雲母屏開,忽見金钗十二。
鋪荷芰,遊魚沼内不驚人;高挂籠,嬌鳥簾前能對語。
那裡解調和爕理,一昧趨谄逢迎。
端的笑談起幹戈,吹噓驚海嶽。
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辭使,九重天子點頭。
督擇花石,江南淮北盡災殃;進獻黃楊,國庫民财皆匮竭。
當朝無不心寒,列士為之屏息。
正是:辇下權豪第一,人間富貴無雙。
」
須臾遞畢,安席坐下。
一斑兒五個俳優,朝上筝阮琵琶,方響箜篌,紅牙象闆,唱了一套正官端正好。
端的餘音遶梁,聲清韻美。
唱道:
「享富貴,受皇恩,起寒賤,居高位,秉權衡威振京畿。
惟君恃寵,把君王媚,全不想存仁義。
」
〔滾繡球〕 「起官夫,造水池。
與兒孫,買田基。
圖求謀,多隻為一身之計。
縱奸貪,那裡管越瘦吳肥。
趨附的,身即榮;觸忤的,令必危。
妒量才喜親小輩,隻想着複私仇,公道全虧。
你将九重天子深瞞眛,緻四海生民總亂離,更不道天綱恢恢!」
〔倘秀才〕 「巧言詞,取君王一時笑喜。
那裡肯效忠良,使萬國雍熙。
你隻待颠倒豪傑把世迷,隔靴空癢揉,久症卻行醫,減絕了天理!」
〔滾繡球〕 「你有秦趙事,指鹿心;屠岸賈,縱犬機;待學漢王莽,不臣之意;欺君的董卓燃臍,但行動弦管随,出門時兵仗圍,入朝中百官悚畏。
仗一人假虎張威,望塵有客趨奸黨,借劍無人斬腰賊,一任的忒狂為!」
〔尾聲〕 「金瓯底下無名姓,青史編中有是非。
你那知爕理陰陽調元氣,那知盜賣江山結外夷。
枉辱了玉帶金魚挂蟒衣,受祿無功愧寝食。
權方在手人皆懼,禍到臨頭悔後遲。
南山竹罄難書罪,東海波幹臭未遺,萬古流傳,教人唾罵你!」
當時酒進三巡,歌吟一套,六員太尉起身,朱太尉親送出來,回到廳,樂聲暫止。
管家禀事,各處官員進見。
朱太尉令左右擡公案,就在當廳一張虎皮校椅上坐下。
分付出來,先令各勳戚中貴仕宦家人吏書人等送禮的進去。
須臾打發出來,纔是本衛紀事,南北衙兩廂五所七司,提察譏察,觀察巡察,典牧直駕,提牢指揮,千百戶等官,各有首領,具手本呈遞。
然後纔傳出來,叫兩淮、兩浙、山東、山西、關東、關西、河東、河北、福建、廣南、四川十三省提刑官,挨次進見。
西門慶與何千戶在第五起上,擡進禮物去。
管家又早将何太監拜帖,鋪在書案上,二人立在階下,等上邊叫名字。
這西門慶擡頭,見正面五間皆廠廳,歇山轉角,滴水重檐,珠簾高卷上,周圍都是綠欄杆。
上面朱紅牌扁,懸着黴宗皇帝禦筆,欽賜「執金吾堂」鬥大小四個金字,乃是官家耳目牙爪所家輯訪密之所,常人到此者處斬。
兩邊六間廂房,階墀寬廣,院宇深沉。
朱太尉身着太紅,在上面坐着。
須臾,叫到根前,二人應諾升階,到滴水檐前,躬身參谒,四拜一跪,聽發放。
朱太尉道:「那兩員千戶,怎的又叫你家太監送禮來?」令左右收了,分付:「在地方謹慎做官,我這裡自有公道。
伺候大朝引奏畢,來衙門中領劄赴任。
」二人齊聲應諾。
左右喝起去,由左角門出來。
剛出大門來,尋見贲四等擡擔出來。
正要走,忽聽一人飛馬報來,拿宛紅拜帖來報,說道:「王爺、高爺來了。
」西門慶與何千戶閃在人家門裡觀看。
須臾,軍牢喝道,人馬圍随,填街塞巷。
隻見總督京營八十萬禁軍隴西公王烨,同提督神策禦林軍總兵官太尉高俅,俱大紅玉帶,坐轎而至。
那各省參見官員,都一湧出來,又不得見了。
西門慶與何千戶,良久等了贲四盒擔出來,到于僻處,呼跟随人拉過馬來,二人方纔騎上馬回寓。
正是:
「不因奸佞居台鼎, 那得中原血染衣!」
看官聽說:妾婦索家,小人亂國,自然之道。
識者以為将來,數賊必覆天下。
果到宣和三年,徽欽北狩,高宗南遷,而天下為虜,有可深痛哉!史官意不盡,有詩為證:
「權奸誤國禍機深, 開國承家戒小人;
六賊深誅何足道, 奈何二聖遠蒙塵。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