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迪正在那座陵墓裡,突然他的無線電尋呼機發出的嘟嘟信号聲攪亂了他的啜泣。 那座陵墓既寬敞又明亮,它用閃閃發光的大理石闆材築成,用來安放棺材的壁龛隐藏其中。在側面的主要入口和那些高大寬敞的窗戶附近的一個凹室内,铮亮的方格玻璃使哀悼者的目光能透過那些小壁龛,看見裡面裝有他們親人骨灰的青銅骨灰甕。塑料制成的青銅色字母和數字組成死者的姓名及其誕辰和卒日,粘貼在那些方格玻璃上。格雷迪關注的是其中兩塊窗格玻璃,還有玻璃背後的骨灰甕,盡管淚水使他的視線模糊不清。 他給死去的妻子和10歲的兒子選擇了火葬方式,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在此前已經給活活燒死——有個醉酒的司機造成一場慘烈的車禍——但更大程度上,一想到将心愛的妻兒放進棺材、放進壁龛、放進陵墓中,任由遺體腐爛,他就無法忍受。還有更糟糕的,是葬在野外公墓地面之下,但在那兒雨水或冬天的嚴寒會讓他感到畏懼——因為那樣他會覺得妻兒不舒服,即便格雷迪腦中殘存的理性承認,他強烈思念的親人現已亡故,如何下葬實在無傷大雅——因為死者是感覺不出什麼的。 但如何下葬于他本人卻至關重要,因為它牽涉到他每周必做的例行儀式。每到周一下午,他都要駕車來到這座陵墓,坐在用玻璃框住骨灰甕的那堵牆對面一張裝有軟墊的長凳上,跟海倫和約翰訴說前一周發生在他身上的事,訴說他如何祈禱他們過得快樂,而大多數時間是訴說自己如何思念他們。 他們去世已有一年,雖然一年應該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他還是不能相信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他依然極度痛苦,如同他得知死訊的那天一樣,痛苦得整個人都仿佛被抽空了。起初友人們還可以理解,但是在三個月後,尤其是過了半年之後,大多數朋友都失去耐心,至多是彬彬有禮地聽着,然後好心地勸說格雷迪有必要将往事淡忘掉,要适應失去妻兒的日子,重建他的生活。因此格雷迪藏起了自己的情感,假裝接受了忠告。他必須履行自己的社會角色,這讓他的思想負擔更加沉重。實際上,要是能明白三個月或半年乃至一年時間對自己毫無意義,任何人都會為之痛苦。他逐漸意識到這一點。 格雷迪每周一次對陵墓的探訪成為一個秘密,亡故妻兒占用的半小時已經悄悄列入他周一的作息時間表。有時他為妻兒帶來鮮花,有時是季節的象征物:比如在萬聖節前夕帶來一個南瓜,在冬天帶來一個泡沫塑料做的雪球,在春天帶來一片槭樹葉子。但這一次,在七月四号後的周末,他帶來一面袖珍旗幟,而且抑制不住自己沙啞的嗓音,向海倫和約翰解說他所看到的禮花的燦爛輝煌——過去在獨立日那天,在有山坡和樹林的河邊公園裡,由本城舉辦的野餐會上,他們一家時常邊吃熱狗邊欣賞禮花。 “但願你們能看見這些焰火,”格雷迪喃喃自語,“我不知道如何來形容……它們的色彩如此……” 從他的配槍皮帶上的那隻尋呼器發出的嘟嘟信号聲,打擾了他的獨白。 他皺起眉頭。無線電尋呼器是他推薦給他所指揮的警察部隊的革新措施之一。畢竟他屬下的警官們要時常離開警車執行任務,或者隻是坐進一家餐館喝杯咖啡作短暫休息,當他們離開裝配在警車上的無線電話時,他們需要了解總部是否正急于與他們聯絡。 那持續不斷的嘟嘟聲使格雷迪變得緊張起來。他擦去淚水,振作精神對妻兒道别,努力站立起來,很不情願地離開陵墓,鎖上身後的那扇門——那是很重要的。海倫和約翰的身後之物需要保護,而且公墓的管理員就像格雷迪給屬下配置無線電尋呼器一樣有創意,安排每個悼念者都配上一把鑰匙,以便隻有他們才具有進入陵墓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