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兩三天,牛娃沒有回過馮家灘。他白天黑夜跟着拖拉機搞裝卸,忙得沒有回家看望瞎眼老娘的時間了。要不是拖拉機什麼部件耍了麻達,他今天也未必能回家來看看。 表哥這人啊,發财的心比救火還急。要是運輸活路稠,白天黑夜轉軸不停,整得司機抱着方向盤打瞌睡,幾乎把車開到路下去。雇請的司機提出不幹了,要另投門樓。表哥妥協了,聲明凡是夜晚加班的時間,另加付工資,司機才穩下來。有幾次,表哥不在場,司機把牛娃從車廂裡叫進駕駛樓,開玩笑罵表哥:“看你表哥像不像活扒皮?”牛娃笑笑,不說什麼。司機卻自問自答:“論起他每月按數給咱票子,不象;要是論起你表哥想掙錢發财的狠勁兒和猴勁兒,真是那個活扒皮……哈哈哈!” 表哥上身穿一件粗呢外套,腳上蹬着人造革皮鞋,肩上挎着“北京”兜兒,乍一看,象國家工廠裡的幹部。國家政策許可私人購買大型運輸機械以後,他辭了在杜辦企業裡當采購員的工作,自己買車幹起來了。他門道稠,過去當采購員時拉扯下的“關系戶”,現在都可以用來為自己的拖拉機運輸業服務了。牛娃漸漸看出來,表哥為了找到足夠的運輸活路,最拿手的辦法是送禮。在這方面,表哥很大方,舍得花錢,有時大方得令世面見得太少的牛娃瞠目結舌…… 前天晚上,表哥把二百斤大米裝到車上,親自送到縣城裡一位居民家裡,牛娃搞不清是送人情呢,還是表哥替這戶居民代買的。昨天晚上,答案不找自明了,表哥指揮司機和牛娃,連夜從磚場拉回一萬磚來。牛娃悟覺出來:前天和昨天給縣百貨公司基建工地拉運的磚頭,餘下的尾數恰恰是一萬,那位收受二百斤大米的人不說也知是誰了。二百斤大米,按農貿市場頂高的價格說,不過八九十塊錢,而一萬一級磚,那是公家牌價——四百元。表哥準備秋後蓋二層樓房呀……啊呀,這樣蓋樓房,當然容易羅!牛娃真是大開眼界。 這算啥鬼名堂嘛!耿直的小夥子開始用斜眼瞅東跑西颠的表哥了。真是沒得良心啊!憑這種偷偷摸摸的辦法,蓋起二層樓房住着,晚上能睡得着嗎? 西邊的大太陽把牛娃長長的影子投射在沙灘上,漸漸模糊了。他現在唱不出戲來了,心裡龌龊得很。跟這号人掙這号不幹不淨的錢,說不定會牽連進那潛伏的危險之中。有志氣把遺棄了母子的父親的彙款單再退回去的馮牛娃,心裡怎能容忍得下,這種肮髒的勾當呢?他想早日辭别危險的表哥和他的拖拉機,幹下的這幾天的工資不要羅,倒幹淨! 隻是表嫂給他介紹的那位對象會怎樣呢?他已經和人家見過兩面,人家尚未最後決定。蘭蘭嫂子和德寬哥都去說過一次了,那女人表示信任。事情有了六七成的把握性兒,在這個關口上,要是表嫂因為他辭工反而去說起壞話來,怎麼辦?牛娃已經對那位少婦有十分好感了…… 踽踽回到家中,他眉頭緊蹙。母親看不見兒子喜悅或煩惱的臉色,隻是急于把馮家灘的新聞說給兒子:馬駒昨日被景藩老漢趕出門來了…… 牛娃一聽,立時愣住了。既然景藩叔不顧父子之情而把馬駒趕出家門,那麼景藩大叔說給他幾句不好聽的話,又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嘛!他莽莽撞撞走掉,給老漢難堪呢,還是給馬駒難受呢?實際是給馬駒示威哩呀!而馬駒也受着委屈哩!牛娃為自己的盲目出走深深懊悔了。他捶了自己一拳,砸得頭腦嗡嗡直響,二話沒說,走出門來,照直朝磚場走去。 牛娃走進磚場,沒見馬駒,也沒見德寬。磚場的工人告訴牛娃,場長剛才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