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我熟識,她家和我家住同一樓層,上五年級了。我問:“你給它起的名字?”她“嗯”一聲,從書包裡取出小塑料袋,内裝着些貓糧;接着将貓糧倒在咪妮跟前,看它斯文地吃。我又問:“既然這麼喜歡,幹嗎不抱回家養着啊?”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失意了,小聲說:“媽媽不許,怕影響我學習。”“多漂亮的小貓呀,模樣太可愛了!”——不經意間,有位女士也站住在台階前了。我和她也是認識的,她是某出版社的一位退休編輯,家住另一條街,常到這條街來買東西。女孩兒立刻說:“阿姨,那您把它抱回家養着吧!” 連小保安也忍不住說:“您要是把它抱回家養着,我替它給您鞠一躬!這小貓可有良心了,誰喂過它一次,一叫,它就會過去。” 退休的女編輯為難地說:“可我家已經有一隻了呀,而且也是撿的小野貓。” 于是他們三個的目光一齊望向我,我亦為難地說:“幾個月前,我家也收養了一隻小野貓。” 于是我們四個的目光一齊望向咪妮,它吃飽了,又蹲在小保安腳邊,不動聲色,神态超然地繼續望街景。給我的感覺是,作為一隻貓,它似乎懂得自己應該是有尊嚴的。隻要自己時時刻刻不失尊嚴,那麼它和人的關系就接近着平等了。确乎的,它一點兒都不自卑,因為它沒被抛棄過…… 而和它相比,巴特分明是極其自卑的。 巴特是一條流浪街頭的小狐犬,一歲多一點兒。小狐犬是長不了太大的,它的體重估計也就七八斤,一隻大公雞也能長到那麼重。它的雙耳其實比狐耳大,卻不如狐耳那麼尖那麼秀氣;全身都是白色的,隻有鼻子是褐色的。小狐犬的樣子介于狐和犬之間,說不上是一種漂亮的狗。它招人喜歡的方面是它的聰明,它的善解人意。 我第一次見到它,是在離我們這個社區不太遠的一條馬路的天橋上。我過天橋時,它在天橋上竄來竄去,一忽兒從這一端奔下去,一忽兒從那一端奔上來,眼中充滿慌恐,偶爾發出令人心疼的哀鳴。奔得精疲力竭了,才終于在天橋上卧下,渾身發抖地望着我和另一個男人;我倆已駐足看它多時了。那男人告訴我——他親眼所見,一個女人也就是它的主人,趁它在前邊撒歡兒,坐入一輛小汽車溜了…… 盡管我對它心生憐憫,但一想到家裡已經養着一隻小野貓了,遂打消了要将它抱回家去的閃念。我試圖撫摸撫摸它,那起碼足以平複一下它的慌恐心理,不料剛接近一步,它迅速站起,跑下了天橋…… 從那一天起,它成了附近街上的流浪狗。有一個雨天,我撐傘去郵局寄信,又見到了它。它當時的情況太糟了,瘦得皮包骨,腹部完全凹下去,分明多日沒吃過什麼了。白色的毛快變成灰色的毛了,左肩胛還沾着一片泥巴,我猜或是被自行車輪撞了一下,或是被什麼人踢了一腳。它搖搖晃晃地過街,不顧泥不顧水的。郵局對面有家包子鋪,幾名民工在塑料棚下吃包子,它分明想到棚下去尋找點兒吃的。如果不是餓極了,小狐犬斷不會向陌生人聚攏的地方湊去的。然而它連走到那裡的氣力也沒有了,四腿一軟,倒在水窪中。